那年，去河东

郭岸

邻居三哥亲口告诉我，他十六岁那年，跟我父亲出了一趟远门，到六十里外的河东去带地瓜芽。

河东，就是大沽河以东的即墨地，那里的生产队，春天有席地瓜芽的传统。一到四五月份，我们这里的生产队，就派人过河，去那里买回地瓜芽，栽在地里。在那地瓜当家的年月，看看那满坡的地瓜，可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呢。

早在昨天晚上，我父亲就和三哥商议好，明天早晨早点走，拔了地瓜芽就往回赶，说不定回来还能撵上吃中午饭。

正是春深似海的时节，田野里一片生机勃勃。路边的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，细长的柳枝随风飘舞，仿佛是大自然挥动的绿色绸带。不知名的野花这儿一丛，那儿一簇，肆意地绽放着，红的、黄的、紫的，五彩斑斓，为大地织就了一块绚丽的花毯。微风轻轻拂过，带着泥土的芬芳和花草的清香，沁人心脾。我父亲和三哥骑上车子，每人带一只偏篓，一路春风拂面，有说有笑地上了路。我父亲那年四十出头，是我们二队的会计，有三哥这么个年轻的好帮手，父亲很满意。喜眉笑脸的三哥联中毕业，刚走出校门，什么都感到新鲜，一路上话也多，两人并不感到寂寞，走了大路走小路，很快就过了大沽河……

等拔了地瓜芽，装好车子，天就快晌午了。阳光变得愈发炽热，直直地照射下来，让人感到些许燥热。有人告诉他俩，离这不远，就是供销社饭店，可以去吃了饭再走，况且还有六十里路要赶呢。我父亲这才觉得肚子叽里咕噜叫唤开了。三哥用征求的目光，望着我父亲说：“叔，供销社饭店里有包子有油条，咱们是不是去吃了饭再走？”我父亲认真地说：“队里给了咱买地瓜芽的钱，并没有给咱吃饭的钱呀。”三哥想了想说：“这好办，把地瓜芽给人家退回二百棵，不就有了吃饭的钱吗？回家还说足数，没人发现的。”我父亲一听，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，大声说道：“亏你想得出来！这可不行，为公家办事可不能瞎了良心！”三哥有些不以为然，撇了撇嘴说：“亏你还是队里的会计，成天拨拉算盘珠子，连这个小九九都不会算？咱们还能饿着肚子走路不成？”我父亲态度坚决，斩钉截铁地说：“坚持坚持吧，少吃一顿饭，饿不死人！”

见我父亲这样“死心眼”，三哥脸色一沉，气鼓鼓地推起车子上了路。

一路上，两人骑着车子，一前一后，谁都不说话，只是用力快蹬。强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他们身上，汗水很快就湿透了他们的衣衫，后背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背上。谁知，走在前面的三哥，掉了几回车链子，每一次掉链子，三哥都气得满脸通红，额头上青筋暴起，抬脚狠狠踢了几下车子，踢得哐哐响，那声音在空旷的路上回荡，仿佛是他内心愤怒的宣泄。

等回到生产队，已经是半下午了。太阳西斜，天边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橙红色。我父亲疲惫万分，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，每一步都迈得有些艰难。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，混合在一起，显得有些狼狈。但他瞅瞅满满两大偏篓绿油油、嫩生生的地瓜芽，仿佛看见了满坡的好庄稼，看见了红红黄黄的地瓜蛋，开心地嘿嘿笑了。看那样子，简直比喝了二两小酒都开心。

时光如梭，五十多年过去了，我父亲也已经去世快两年了。又一个清明节到了，我来到父亲的墓前，摆上他生前爱吃的点心和水果，点上香纸，袅袅青烟中，我忽然想起这件事，想起我父亲。

2025/4/2

作者简介，郭岸，本名陈希瑞，山东省青岛市作家协会理事，山东省平度市文联戏曲家协会副秘书长，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。作品散见于北京《大地文学》山西《火花》《青岛文学》《短篇小说》《辽河》《广东作家》《木棉花》等海内外数十家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小说散文1000余篇，创作出吕剧、微电影和电影剧本等网络文学作品500多万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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